01

清明节的这天我突然早醒，是的，应该是父亲在想我了。

收拾好祭奠用的东西，母亲也要求同去，这几日天凉风冷，她的腿脚走平路都很困难，我本能地拒绝了。

母亲见我不肯带她同去，竟然闹起脾气，早饭的粥一口没碰，我只能找来轮椅，推着她一同前去。

站在父亲的墓碑前，母亲用变形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父亲墓碑上的照片，眼圈开始泛红，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我也忍不住落泪。

下午回来，心情不是很好，中央6套正在放新春时的影片《爱情神话》。我望着屏幕上这4个大字恍惚，我很少相信轰轰烈烈的爱情，但这一生里唯一见过的爱情神话，主人公竟是我极为普通的父母。

02

母亲嫁给父亲的时候已经31岁了，她曾经有过一段婚姻。

在前段婚姻里，母亲小产后被前婆婆逼着在大冬天里洗衣服，患上风湿性关节炎，手指和脚趾严重变形，干不了活儿，因此被前夫抛弃。那时的父亲家中赤贫，过了35岁还未娶妻。

媒人带着他俩见面，母亲看到的父亲黑黑瘦瘦、个头矮矮，父亲看到的母亲唯唯诺诺、哆哆嗦嗦。

只那一眼，他们竟然彼此生出怜惜之意，相处3个月后，父亲不顾爷爷奶奶的强烈反对，执意娶母亲进门。

在一间破瓦房里，他们组建了一个家庭。一个被父母宠坏了的穷小子，娶了一个什么活儿都干不了的病媳妇，那是一段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婚姻。

母亲与公婆共住一间屋，面对奶奶的指责、爷爷的冷脸，她连哭也不敢当着别人的面。

直到有一天，种地回来的父亲在外屋听到奶奶斥责母亲，可刚一进门，奶奶的骂声就止住了，换了一张笑脸迎接。

那天夜里，父亲告诉母亲，以后不必再那么小心翼翼地活着，只要他在，就必定不让她受委屈。

03

父亲带母亲在县城租了一间便宜的民房，还在电厂找了一份临时工作，那是他们迈出独立的第一步。

工作之余，父亲还要为不能碰凉水的母亲备好一日三餐。父亲之前从未下过厨，母亲拿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温柔地指导他洗菜、切菜、炒菜，头几个月，父亲做的菜难以下咽，但母亲并不嫌弃，一口一口认真吃完，口里溢满赞美之词。

母亲的鼓励让父亲一次比一次做得好。父亲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每次发工资，他总是第一时间交给母亲打理。虽然工资不多，母亲却总能计算着将每一分钱都花得恰到好处。他们的日子也在慢慢变好。

04

好日子没过几年，母亲的腿突然疼到无法直立行走，检查结果显示是风湿性关节炎导致的股骨头坏死，需要5万块钱手术费。这对彼时月入1500块钱的父亲来说，无疑是笔巨款。

奶奶家那边的亲戚来串门时，私下里偷偷劝父亲和母亲离婚：“你现在有技术，就算离婚娶个黄花大闺女也花不了5万啊！”

父亲听后气得扯着嗓子吼：“那是我媳妇啊！”他把劝他的人撵走，开始挨家借钱，甚至不惜给人下跪，东拼西凑硬是凑足了手术费。

母亲的手术很成功，还完手术借款的时候，父母的婚姻已经走过7个年头，母亲也在38岁“高龄”时怀了孕。

父亲得知母亲怀孕后大惊失色，四处打听哪家医院做人流技术好，他心疼母亲，怕生孩子会夺了媳妇的命。可是为父亲生个孩子是母亲的执念，她不惜卧床保胎，硬是把我生了下来。

05

我的出生让父亲变得更忙碌了，也许在外人看来，他和母亲的生活是艰难的、可怜的，可是他们却从不那样觉得。

我20岁那年，父亲在给母亲做完早餐后突然倒地不起，去医院检查发现脑中有多处出血点。紧急抢救后，父亲短暂地苏醒过来，他已经说不出话，却还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努力地用口形反复说一句话，我凑上前去才听到他用气音说：“照顾好你妈妈。”

电影已经开始播放片尾，我的思绪却依旧停留在今天上午。母亲站在父亲的墓碑前，絮絮叨叨一个多小时，离开时才擦干眼泪说：“我一定得多活几年，这样你也能在我心里多活几年……”

在世人眼里，我的父亲母亲一生平凡，但在漫长的岁月中，他们早已活成了一体，活成了爱情本身。

他们的爱情从一间破瓦房神话般地变成了一栋整洁的公寓，又变成了漂亮的花园洋房。

他们的爱情，是我这辈子唯一相信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