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隐湖小筑、少林寺、武当派、大江盟、慕容世家、唐门、离别山庄、恒山派、百花帮、漕帮。

        十大初选名单一公布便一片哗然,与会的三百三十一个门派对前八个老十大没有疑义,对百花帮也少有议论,所有的疑问都集中在了漕帮身上。

        “王动是在沽名钓誉吧!把漕帮推上十大初选名单,王动是不是想表明他胸怀大度,不计前嫌?可这对别人来说则未免太不公平了!”

        很多人都这么说。镇江那场厮杀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应天,整个江湖都知道我杀了妄图暗算我的张长弓。

        应天诸多赌馆开出的赔率似乎也在印证着这一说法。

        名单公布后,应天最大的赌馆神仙坊率先修正了赔率,百花帮的赔率从最初的九赔十微调至九十五赔一百,这样的赔率加上庄家的抽头,就算压中了也没有什么赚头,显然庄家对百花帮入围十大充满信心。不过,众人瞩目的漕帮赔率虽然从镇江一战后的一赔五大幅调整到了二赔三,可还是略高于奇门和谭家的五赔七,摆明不看好实力受损的漕帮,即便它新得到强援彭光,因为在外人眼中,经过镇江一战,慕容世家和漕帮之间的关系明显恶化,慕容支持漕帮的可能性已经变得小之又小。城中其他赌馆绝大多数都以神仙坊马首是瞻,唯有林百川和韩真主持的乐游坊等寥寥数家不声不响地把漕帮跻身十大的赔率调至了九赔十。

        不过,参加十大预备会议的八家老十大门派却一致通过了我提交的这份名单,尽管他们的动机大相迳庭。

        说起来,这次预备会议阵容之鼎盛实是近几年所罕见,与上届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且不说萧别离、练青霓、辛垂杨、慕容万代这样的重量级人物现身会场,单说上届还是以新人面目参加会议的几个年轻人而今身分已是大不相同,唐三藏正式接掌唐门,齐小天则代掌大江盟和实力极其恐怖的大江同盟会,悟性成为少林寺的二号人物,而宫难也担任了武当权柄极重的俗家长老一职,如此豪华的阵容,让江湖清晰地感受到了新时代的来临。

        见到奔波月余换来的丰硕成果,我自然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只是欣喜之余,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慢慢爬上了我的心头。

        上届预备会议共有六个年轻人出席,被认为是年轻一代全面接班的信号,忽倏一年过去,其中的五人又出现在了今届的预备会议上,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那么的意气风发,然而唯一缺席的却是年轻一代锋芒最盛,同时也是最受欢迎的魏柔!

        魏柔呢?她怎么没参加预备会议?

        面对齐小天他们几个年轻人的疑惑,我无言以对,心中却亮如明镜,魏柔已经被剥夺了隐湖接班人的身分了。

        其实我和魏柔都清楚,在她向我敞开心扉的同时,就要放弃隐湖掌门之位了,而镇江龟鹤楼上,辛垂杨谈及此事时更是开诚布公,甚至连接替她的人选都已经找好了。

        爱情的代价一大如斯!而我以前总觉得,这代价值得我们付出。可当我面对齐小天、宫难、悟性乃至唐三藏他们那或豪迈、或婉约、或轻狂、或坦然,然而都充满着人生得意的张张笑脸,我突然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从万众瞩目的一派掌门到深闺中等着被丈夫宠爱的小妇人,巨大的落差魏柔她能承受的起吗?

        这个外表坚强无比的女孩儿有着一颗不为人知的脆弱的心,就算我的爱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空,替她挡风遮雨,恐怕失落也在所难免吧!

        就在我的目光从齐小天他们青春的笑脸上徜徉而过的时候,我才明白,其实我并没有真正明了,魏柔为爱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辜负了门派的希望,将会成为她一生的遗憾和负担,无论她多么爱我。

        或许以往我心里还尚存一丝幻想,魏柔的师傅,那位悟得人间道的鹿灵犀,溺爱我的六娘,能够利用她手中握有的权力,将她最心爱的弟子,同时也是她疼爱的干儿子的媳妇推上隐湖掌门的宝座,哪怕只有一天,魏柔也算完成了她的使命,当她披上红头盖穿上新嫁衣的时候,心中多少会变得坦然。

        然而,幻想终究是幻想,辛垂杨代替魏柔出席预备会议──这本是最适合魏柔出现的场合──其中的含义,别人懵懂不知,而我却洞若观火,隐湖开始着手安排蔺无颜接班了,没有让蔺参加预备会议,只是给我和魏柔保存一些颜面,但隐湖的让步仅此而已。

        可怜我的柔儿!

        当我在众人面前彬彬有礼地和隐湖三女寒暄,感受到她望着我脸上刀痕那惊鸿一瞥中所包含的浓浓爱恋和关切,感受到她身边那个容貌气度丝毫不逊她的少女平静面孔下暗藏着的一丝不屑和得意的时候,我突然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直想把她紧紧拥在怀里,然后大声告诉整个世界,她是我最心爱的女人!

        可就在我刚抬腿要迈前一步的时候,一旁高光祖突然拉住我,笑道:“动少,那边唐掌门似乎有急事找您呢!”

        眼角余光中,高光祖谦卑的笑容里隐隐透着惊讶之色,可拉着我胳膊的手却是坚定而有力,显然,这个成了精的老江湖看到了我和魏柔一瞬间那几乎毫不加掩饰的眉目传情,也察觉到了我刹那间的冲动,适时地阻止了我。

        一股强烈的无奈涌上心头,是啊!我已经不再是一年半以前那个初入江湖的少年了。那时候的我可以放任自我率性而为,而今,我甚至连冲动的权利都失去了!

        递给魏柔一个满含歉意的眼神,我优雅地向隐湖三女道歉告退,转身朝我的大舅哥唐三藏走去。

        “……别担心,这只是皮肉伤。再说了,我破了相,江湖里的美女们可就多了一份安全感,你们该高兴才对。”

        迅速转换着心情,我跟唐三藏和他带着的两个唐门少年俊杰开起了玩笑,而听到唐三藏问起日前镇江和宗设的那一战的情况,周围渐渐围起了几十号人,听我这么说,大家都轰然笑了起来。

        “……当日和我并肩作战的是慕容家主,老实说,他在江湖上的风评并不好,不过当晚,他表现出了一个大明人应有的勇气!其实,无论黑道、白道,我们都是大明的子民,保家卫国,是我们习武之人最起码的责任,面对外辱,只要你还是个中国人,还跳着一颗中国心,还有一点江湖人的血性骨气,你都会拿起武器,奋勇作战,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那时候,你根本不会去想,我是黑道,还是白道,抑或是什么其他道。当你举起武器的那一刻,你举起的不光是武器,还有一份为国而战的勇气和荣耀,你不再是白道,或者是黑道,那一刻的你代表着人间至高至大的正道!你的父母、妻子、儿女、朋友都会为那一刻的你而骄傲和自豪!”

        我需要将爱国和民族的思想灌输给年轻的江湖人,至少他们可以最大限度地阻止类似宗设这样的倭贼集团的滋生和蔓延。

        我还希望能强化他们忠君的思想,这样,代表皇帝掌控江湖的我就更安全,不过这一切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我只能利用每一个可能的机会来不着痕迹地进行宣传,以收潜移默化之功。

        而唐三藏显然很清楚我的意图,一唱一合,一问一答,和我配合得极为默契,听众们自认为得到了关于镇江一战的第一手材料,而我也留意到了几个十分认同我观点的年轻人,准备进一步考察合格后,将他们拉拢到我的麾下。

        在这样公开的场合,我自然无法和唐三藏深谈,而他看到我并无大恙,心也安了一半,很快就告辞了。

        而应付了一番周围人之后,我也借口要去查看主会场的准备情况,和高光祖信步出了客栈。

        这是一间由废弃军营改造而成的可以容纳千人的超大型客栈,因为设施齐全、价钱公道、距离茶话会的主会场校军场又只有区区半里地,与会的一半人员便住在了这里,现在早已客满了。

        其实因为时间匆忙,客栈的条件并不十分理想,不过我的灵机一动,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蒋迟挥舞着皮鞭驱赶囚犯紧赶慢赶赶出来的二十个精致独门小院一下子被我发送了十三个,上届的十大及落榜者和候补战前三名享受着食宿全免的特殊优待。一开始,钻进了钱眼里的蒋迟还有些想不通,这些十大们已经从茶话会上捞足了好处,凭什么还要优待他们?可当慕名而来的江湖客络绎不绝地入住客栈,蒋迟就再也没有任何意见了。

        巨大的客源让客栈的服务区也卖了个好价钱,神仙坊、快活楼、好味斋、秦淮画舫联盟等应天著名的大商家都看好茶话会带来的商机,重金租下了店铺院落,足不出客栈,就可以享受到应天府最顶级的佳肴和美女,那些身家丰厚的江湖客们已经玩得乐不思蜀,开始替我歌功颂德起来。

        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高光祖颇有些感慨地道:“真没想到,十几天前,这儿还荒凉的见不到人影,而今倒像是过节似的。”

        “这就是权力结出的硕果。没有那些不用花钱的囚犯苦力,光是计算人工,我和蒋小侯都承受不起,更别说那些低价弄来的优质材料了。当然,光祖你组织得力,也是大功一件。”

        “我是光宗……”高光祖略有些迟疑地道。

        “哦,我说溜嘴了,你大哥实在太有名了。”我好整以暇地道:“其实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个人,我欣赏的是你办事的态度和能力,不是你的名字,只要是你这个人,光宗也好,光祖也好,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见到我狐狸似的表情,高光祖再傻,也知道自己的身分早被我看穿了,饶是大冷的天气,他额头也顿时渗出汗来,“属下罪该万死!”

        他身子一矮,就要当街跪倒在地,却被我生生扶住,“你犯了什么罪?春水剑派一事和你并没有关系嘛!不然,就算你一身金刚伏魔神通有十大的实力,我一样能把你砍成十截八截扔进太湖里去喂鱼!至于杀人放火,哼,哪个江湖人敢说自己清白?再说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可没兴趣追究,有那闲工夫,我疼媳妇不好吗?”

        “那是!”高光祖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表情一下子轻松起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嘿嘿笑道:“属下也是被江湖传言蒙蔽了,又怕大人误会属下对玉三奶奶……不不,是玉夫人曾有什么不敬之处,就不敢以实相告,还自以为得计,哪知道大人您智能如海,明见万里,早识破了属下这点小伎俩……”

        “行了,别拍马屁了。”听高光祖这番谀词和自己歌颂皇上的几乎一模一样,我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头,正色道:“好话谁都爱听,我也不例外,不过,我更希望你我能坦诚相待,共谋富贵,否则,我固然会失去一个得力帮手,而你在官场上恐怕也永无出头之日。”

        “是。”高光祖肃容道:“其实这几日属下内心饱受煎熬,大人的信任让属下无地自容,想坦白,又怕大人真的误会属下和春水剑派一事有牵连,就想漂漂亮亮替大人办好几件事之后,再和大人明言,说起来,倒是属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也不能完全怨你,全江湖的人都知道,竹园诸女是我的命根子,你有顾虑也不足为奇。方才你能拦住我,足见你是真心替我办事,那么,从前种种就一笔勾销,不要再提了,我们更应该关注我们的未来!”

        高光祖眼睛一亮:“那魏姑娘……啊!我多嘴了,可、可这实在太让人吃惊了!”

        “这是我的私事,你嘛!更应该关心一下自己的前程。”

        高光祖刚想接言,我摆手阻止了他,续道:“光祖,这十几天当差的经历,你该有所察觉吧!官场是极度排斥江湖人的,把江湖人看成洪水猛兽的更是大有人在,因为本朝就是从江湖起家的,对江湖自然多有防范,能跻身官场混出个人模人样来,势比登天还难!”

        “看看我们身边那些活生生的例子吧!你同门师兄鲁卫官拜苏州同知,可以说是目前所有习武之人中官职最高的一个,可若不是机缘巧合,他现在恐怕还委屈在苏州推官的位子上不得伸展……”

        其实,武承恩才是目前品秩最高的江湖人,只是他魔门弟子的身分江湖罕有人知,自己又是官宦子弟出身,而军中习武本就份属寻常,加之习武之人众多,故而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在习惯上都不把这部分军人当作武林人士看待。

        “……是他没有才干?当然不是!刑部四大名捕的名头岂是吹能吹出来的?放眼十三布政司三百余州府,论刑名上的功力,有几人能比得上他?为什么其他人能步步高升,提刑按察者有之,主事有司衙门者有之,偏偏他迟迟得不到升迁?还有那同为四大名捕的扬州总捕翟化,那件八品朝服就穿了十年之久,这都究竟为何?不就是因为他们都和江湖有染,不为上位者所喜么!”

        “严格说起来,鲁卫冤枉得很,因为他根本算不上一个纯粹的江湖人。离开师门之后,他就成了一名捕快,除了学艺的那段日子,他就再没踏入江湖半步,反而成为制约江湖的中坚,只因为他和师门少林寺的关系密切,于是江湖人的帽子就怎么也摘不下来了,升迁之路就变得窄之又窄,至于像你这样黑道出身的江湖人,想跻身官场,更比你师兄艰辛百倍!”

        “当然,你前面还有一个楷模,一个真正值得你学习借鉴的对象,陆眉公。他是现今唯一一个从黑道走向官场并获得成功的江湖人,其他像李非人之流,只是些跳梁小丑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陆眉公成功的秘诀何在?八个字,勇气、才能、忠诚、机遇。勇气让他敢于斩断过去,勇于仕事;才能让他善于仕事;忠诚则收获了信任,加上老天垂青,方才成功。说起来,他这一路行来,不比读书人中状元来得容易。”

        “论才干、勇气,我相信光祖你绝不会输给陆眉公……”

        “论忠诚,属下也不敢让陆公专美于前,大人的知遇之恩如同再造,光祖敢不以诚相报?”高光祖急忙插言,言辞甚是恳切,“而光祖有幸遇到大人,已经是老天爷对光祖的最大恩宠了!”

        “光祖,我相信你现在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不过,靠恩情维系的忠诚既不牢靠,也不长久。要么,是大智能、大气魄加上志同道合换来大忠诚;要么,就只能靠共同的利益来支撑了。”

        “陆眉公是幸运的,他遇上了李东阳。李东阳并没有因为他在黄河两岸打家劫舍是河南有名的胡子而看轻了他,只没有因为他救了自己一命要报答他,就置国家律法于不顾,是李东阳的人格魅力让他有勇气去服三年苦役,从而与过去彻底决裂,走上了自新之路,进而演绎出这样一段知遇佳话来。”

        “从这一点来看,光祖你就没那么幸运了。当今朝廷之上,身居高位者,已经没有一个人有李东阳那份胸襟了,宰辅费宏没有,深受皇上信任的我姑父桂萼也没有,我老师阳明公倒是对江湖人没有多少偏见,可他已远离中枢,对朝局的影响甚微。陆眉公那样的机遇,已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我也没有李大人的大度胸怀,那种包容天下的气度学是学不来的,给我十年时间,让我诸侯一方,或许我才有几分机会变成第二个李东阳。何况,我现在也没有他那么高的地位,根本不配和他相提并论。”

        “地位很重要,也很关键,陆眉公固然有才,可天下之大,才智之士不知几许,为何案子别人破不了,偏偏难题到了陆眉公的手中就一切都迎刃而解了?难道他真的就那么神?”

        “否!老实告诉你,不管谁来主持破案,只要朝廷肯下本钱,就几乎没有破不了的案子。”

        在刑部的那段日子里,我已经体会到了这一点,破案是有成本的,而刑部一年的用度有限,不可能为了一个案值不过百两银子的案子花费上千,不过一旦涉及朝廷颜面,那朝廷就会不计代价,不惜人力物力,上天入地也要把罪犯抓捕归案,这时候就会觉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实在是至理名言。

        “……别人破不了,泰半是因为本钱没有下足,有心而无力罢了;而陆眉公能屡破奇案,则是因为他背后有当朝首辅为他撑腰,要人给人,要钱给钱,等闲人也不敢刁难他,案子不破才是怪事。如此一来,陆眉公造就了一段神话,加之李东阳的支持,升迁自然顺理成章了。”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我没有李东阳的地位和气度,可纵观我大明官场,从中央到地方,七品以上的官员中,大概只有我肯用而且敢用江湖出身的人物,这也是不争之实。”

        “从前,你也和丁聪合作过,我相信,他会而且肯定能满足你的许多愿望,但你应当知道,他是绝不会允许你踏入官场半步的。不要为此而责怪丁聪,不管你和他有什么恩怨,但在这件事上,他只不过是遵守了官场的铁律罢了,没有什么好指责的。换了张聪、李聪,你得到的十有八九是同样的待遇,因为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而不幸的是,在绝大多数朝廷命官眼中,江湖人就是祸害。唐五经你知道吧?”

        高光祖点点头。

        “虽说唐五经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角儿,可他毕竟是唐天威的独子,进京更是代表唐门,也算是一号人物,可蒋逵在向别人介绍这位合作伙伴的时候,却绝口不提他唐门的背景,唐五经死后,蒋逵更是撇清了所有关系,就像两人从来没有认识过似的。蒋逵这个皇亲国戚尚且如此忌讳,遑论他人了!”

        唐五经的例子一箭三雕,其中最关键之处是用蒋逵来影射蒋迟,高光祖聪明过人,自是不难领会,好在他投奔我之前,曾暗中观察过蒋迟多日,当知我所言非虚。不过,我现在和蒋迟好的蜜里调油,有必要将蒋迟和别人区别对待,以免高光祖产生不好的联想。

        “当然也有例外,蒋小侯就是皇亲国戚中的另类,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思想同样已经深入他的骨髓无法更改,对于这些皇族子弟来说,大明是亦家亦国,国就是家,家就是国,就像你不会允许一个强盗走进自己家一样,他们也不愿看到一个江湖人堂而皇之地登上庙堂。蒋小侯比他堂弟高明的是,他不是一刀切,他会先确认一下,这个江湖人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只是,想获得他的友谊并不容易,光祖你若是年轻十几岁,或许还有希望,而今却是希望渺茫了──要知道,你比别人晚进官场二十年,在论资排辈的官场里,除非你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神通,比如龙虎山的真人邵元节,他老人家日后必定贵不可言;或者你有鲤鱼跳龙门的本事,比如四十七岁得中状元的正德朝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张升张大人,否则,这二十年的时间你永远无法弥补回来,蒋小侯等不起啊!”

        “属下和蒋小侯不是一路人,我可高攀不起,他等得起等不起的,与属下毫不相干。”高光祖笑道。

        “你我也不完全是一路人嘛!不过,我们有共同的利益,而且,我比别人更理解你的心思,更了解你的才华,也更支持你实现自己的抱负。说来,时间不等人,对我对蒋小侯来说都是一样的,但因为我俩对江湖的态度截然不同,所以,他等不起,也没必要等,而我,还等得起。”

        “这其中没有谁对谁错,只因身分地位不同。皇上少年登基,不能说万岁万岁万万岁,但几十年的光景绝对没问题,皇上奉母至孝,蒋家的好日子长久可期,小侯不需要借助多少外力,荣华富贵便唾手可得,日后接替我掌控江湖,只是替皇上分忧罢了,对他来说,江湖只是个玩物,一旦离开江湖执法者的位置,他会弃江湖如弊履,就算有心打造自己的江湖班底,只要他开口,那些身世清白、武功高强的年轻俊彦还不是趋之若鹜?这样的人才在少林武当可是一抓一大把呀!如此,能留给光祖你多少发展的空间?”

        “江湖同样不是我的久居之地,日后我必然要走科举正途,事实上,若不是那顶解元帽子,白澜不会选中我,蒋小侯也不会与我倾心结交。但脱离江湖,不等于放弃江湖,因为我没有那么高贵的出身,也不能指望我的姑父、我的师兄能一直得到皇上的宠幸,我需要依靠我自己的力量,来保护我的利益。”

        “江湖蕴含的力量不可小觑,运用得当,会成为我的一大助力,我当然不会轻言放弃。但如何运用,却颇有奥妙。皇上给我的时间不多,而我也不想在江湖上拉帮结伙引来皇上猜忌,只能另辟蹊径。”

        “朝廷除了利用江湖执法者直接掌控江湖外,还利用刑名系统制约江湖,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陆眉公和苏耀,有关江湖的案件,除了当地官府之外,还要按地域南北分别报送陆、苏二人,而陆眉公还要修订武林恶人榜,权柄更重。眼下,苏、陆都年事已高,到了退休的年龄,刑部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苏耀因为调查江南江北两大集团的镇江一役受到巨大阻力而心灰意冷,借口身体欠佳强行退休了,南京没有办法,只好临时找了个刑名老手暂时接替他,那人知道江湖险恶,便只拿俸禄不拿主意,根本不管事儿;陆眉公则是被迫退而不休,为了避嫌,遇事自然是能推就推,不能推就拖,可以说,朝廷制约江湖的一大利器已经有些运转失灵了。”

        “其实,刑部手中有个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你师兄鲁卫,可惜他在苏州同知的任上正干得舒舒服服,死活不肯进京。前些日子,总算有人想起了翟化,推荐他接替苏耀,不过他的性格有些软弱,易为强权所左右,我姑父听从了我的意见,将他否决了,作为补偿,我恳请姑父举荐他出任扬州推官,估计现在已经履新了。”

        “因为苏陆两人的职位实在太重要了,眼下这种局面不可能持续太久,否则,于公于私都极为不利。而我的私心,两个职位中,至少要有一个是被我的朋友或者心腹得到,正在我左挑右选的时候,光祖你出现了。”

        “你的抱负正是我的愿望,而你的武功和头脑也正是我所需要的,这对你我来说,都是一件幸事。陆眉公的角色因为在圣上眼皮子底下,运作起来相当不易,暂且不去考虑,而南京这边,我可以先接手代管一两年,有这一两年,你在苏州替俞淼挣来一副孺人行头想来不成问题,进而进军南京就大有希望了!”

        “多谢大人提携,光祖必定誓死追随大人,否则,必遭天雷轰顶,死后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听我给他铺就了一条锦绣大道,高光祖禁不住喜动颜色,发出了少林寺最重的阿鼻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