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左手持盾右手持戈的锐金旗一分为二,分从左右包抄花溪剑派的侧翼,快捷有力的从中部切断了敌军的一字长蛇阵。

        与此同时,烈火旗的弓箭手们猛然从山坡后探出身体,强弓劲弩无情地射向处于腹背受敌之势的敌军前方部队。

        两军甫一接触,天魔军便呈现出一种横扫千军当者披靡的逼人气势,尽管在兵力上依然居于绝对劣势,但其严谨的组织和有效的攻击能力在后方杨四的指挥之下发挥得淋漓尽致,使得天魔军的战力得以倍计的提升。

        而反观花溪剑派,原本就有些混乱的阵型根本无法遏制天魔军锐金旗来自两侧的攻击,很轻易地便被切断了前后的联系,组织和调度陷于完全崩溃的境地。

        昔年“武尊”凌空行草创天魔八旗之初,特别为锐金旗设计了长戈这种武器时,曾经遭到教中众人大力反对,认为长戈过于笨重难以在实战中灵活施展,特别不利于街巷混战单打独斗。

        但凌空行却力排众议,坚持使用一丈三尺长的长戈作为锐金旗的主要攻击兵刃,不为其他,就因为它在野战时所发挥出来的强大攻击能力。

        一个手持长戈的战士和一个手持短兵刃的战士单打独斗比武争胜,以短制长,只要两人功力相若,时间一久,长戈非败不可。

        但是,如果十个长戈军和十个短兵相接,联接成阵势的长戈军必然是气势如虹,千军辟易。

        凌空行创立天魔八旗的宗旨不是为了与人比武争胜,而是为了在大规模的帮派冲突中取得胜利。

        后来天魔八旗横扫江南无人匹敌的事实也的确证明了凌空行的高瞻远瞩。

        锐金旗长戈军结成阵势,在花溪剑派的队伍中横冲直撞,展开了几乎可以称作是屠杀的攻势。

        长戈军的每一次冲击,都能在荒野上留下一大片肢体破碎的尸体。

        面对着这种威力强大至无可抵挡的战争机器,花溪剑派的战士们心胆俱寒,泛起一阵阵无力感,几乎完全丧失了继续战斗的勇气。

        花溪剑派勉强组成剑阵,倚仗兵力强盛的优势,顽强抵抗天魔军如快刀切割一般的攻击。

        但是,阵型打乱调度失灵的弊病也在此时凸现出来,带来最直接的后果便是攻击乏力防守脆弱,如同肉在砧板上,任由对方快意的享用。

        兵败如山倒。

        花溪剑派仿佛被天魔军这一记重拳打懵过去,不知所措。

        他们万万料想不到占据天时地利,兵力呈绝对优势的己方居然是一接触天魔军,便损兵折将陷于险恶之极的劣势。

        如果不是己方的兵力实在太强,只怕连稍作抵抗的能力都没有,就溃不成军四下逃散了。

        就在他们斗志全失,无心恋战之时,一阵刺耳的长笛声自秀水驿中传出,正是撤退的信号。

        花溪剑派所有幸存的战士们均长出一口气,边抵抗敌方的攻势,边缓慢后撤。

        人流如潮水一般缓缓退回秀水驿。

        作为战场的荒原上留下了成千上百具横七竖八的尸体,鲜红的血液几乎染红了荒原上的杂草、小溪、山石。

        尽管夜风呼啸,可空气中依然充斥着浓浓的血腥气息,笼罩在荒原的每一个角落,经久不散。

        战斗几乎可以说是刚刚展开,便到了结束的时刻。

        间隔时间之短,战况之激烈,死伤人数之众都远远超乎想象。

        这一战下来,遭受重创的花溪剑派少说折损了近两千名战士。

        这是花溪剑派在事前万万无法料到的。

        秀水驿内。

        胖胖的吕东城望着灰头土脸惨败而回的帮众,脸上神情一片惨白,不禁深吸一口气惊道:“谣传在“武尊”凌空行执掌天魔宫的全盛时期,天魔八旗便已号称不败雄师,横扫江南而无抗攫之辈,我本不信,以为是夸大其词以讹传讹。岂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甚至犹有过之……”

        不可思议地连输两阵,属下弟子死伤无数,这种让人沮丧至无颜见江东父老的丢人战绩已经令荆流云想挖个地洞藏起来不想见人了,可耳边偏偏传来吕东城唧唧歪歪、不识时务的赞叹声,惹得他心中烦闷异常,直想拔出腰间的长剑一剑砍了身边的“猪头”。

        心浮气躁的荆流云当即闷哼一声,没好气道:“魔道中人的鬼魅伎俩也值得你这般称颂吗?什么狗屁不败雄师?如果不是中了他们的诡计,我们又怎么会输?……”

        吕东城心中暗道:“决战沙场,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无论诡计也好阴谋也罢,只要是能取得战役的胜利都是正确的,又怎么能计较使用的手段是光明正大还是邪魔歪道?”他想是这般想,但他为人极为圆滑机敏,又怎么会在荆流云心情不爽的时刻出言顶撞,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他迅速地在脑中组织了一下言辞,陪着笑脸道:“掌门所言极是!天魔八旗的手段毒辣下流,卑鄙无耻,人神共愤,简直是我江南武林的败类……”

        他的话尚未说完,忽觉右侧一股压力疾掠而至,使得他胸口一滞,呼吸骤紧,下面许多话竟然再也无法说得出口来。

        他心中大惊,知道有高手正悄无声息地欺近自己身旁,手掌便自然而然地运劲向右侧一掌拍出。

        只听得“啪”地一声微响,右掌已击中来人的胸膛,但令人惊异的是,自己可以开碑裂石的重重一掌挥击过去,却如同击打在一团软绵绵的棉花团中,毫不受力。

        与此同时,脸上突然一辣,已被来人在脸上掴了一掌。

        所幸这一掌并不含内劲,否则已要了他这条老命。

        “你才是我花溪剑派的败类!好好的一个主子,就是被你们这些只知溜须拍马、阿谀逢迎的下人给带坏了……”一道欣长削瘦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踱了出来。

        只见他年龄在四十岁上下,面容清矍惹人好感,唇间微有短须,眼楮细而狭长,看上去不怒而威,最令人惊异的是眉白如雪,和鬓边漆黑的乌发相比较,更显得十分诡异。

        荆流云一见来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便躬身一拜道:“十三叔,怎么连您老人家也来了……”

        吕东城更是自叹倒霉,知道自己这一巴掌完全是白挨了。

        因为来人乃是本派硕果仅存的元老之一“剑魔”度涂增。

        传说“剑魔”度涂增幼年时本是一个流落街头,带有胡人血统的弃儿,为花溪剑派上代掌门人、荆悲情之父--荆承鲲收留为仆役。

        谁知度涂增天赋异禀,对武学之道有着非凡的参悟力,尤其是剑术。

        他在无人传授的情形下,全凭着自己在一旁偷看花溪剑派门人子弟互相拆招,竟然无师自通,领悟了花溪派剑法“空、灵、巧、变”的神髓。

        由于他是奴仆杂役的身份,派中许多心地不良的人便常常鄙视、欺凌这个带有胡族血统的瘦弱少年,并以此来消磨练功所带来的乏味和劳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小就受尽人间白眼和磨难困苦的度涂增自然深深了解这个道理,是以他一直逆来顺受委曲求全,并不反抗,实在忍受不了,他也是带着遍体鳞伤和屈辱独自跑到无人的旷野痛哭一场,回来后继续过着他凄惨的日子。

        但是,他万般屈辱的忍受所带来的并不是安平喜乐,反而是更大更多的欺凌和责难。

        当某些人向他请教“你的爸爸和天上的星星比起来哪个多?”“胡人身体上最粗壮的部位在哪里?你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杂种两个字真的好难写耶,请你教教我”……这些让人悲愤难堪的问题时,他可以忍受,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长什么样,究竟在哪里。

        但是当某一天,某个白痴居然嬉皮笑脸地问了一句 “掌门之所以肯收留你,是不是因为他老人家曾经光顾过你妈妈?”时,彻底激起了度涂增积蓄在体内许久的悲愤和勇气。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对于他来说,素未蒙面的父母只给了他生存的机会,而荆承鲲却给了他继续生存的能力和空间,自己虽然不能报答荆承鲲收留自己的恩情,却也不能任由他人当着自己的面侮辱荆承鲲。

        压抑太久的愤怒一次过全部爆发出来,它的力量往往是惊人的可怕。

        就在愤怒之极的度涂增顺手抢过一把长剑刺向那个只图口头快感而不知死活的白痴时,身旁许多人仍然在不遗余力的嘲笑丝毫不懂武功的度涂增不自量力,但是很快,他们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景象,度涂增居然在三招之内便割开了对手的喉管。

        他们骇然发现,持剑在手的度涂增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全身上下充满着一种令人手足发寒,恐惧到极点的杀气。

        喉管喷洒出来的鲜血染红了度涂增的衣襟,长久以来郁闷在胸膛内的屈辱和悲愤不但没有在割开对方喉管的那一刹那得到发泄,反而在血腥的刺激下攀升到极点。

        杀红了眼的度涂增在猛然省悟到自己拥有了报复的力量之后,一改昔日的怯弱和被动,开始如疯子一般主动攻击他人的行动。

        尽管他没有半点内力基础,可是凭借着对剑击技巧的超凡领悟力,他使出的每一剑都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尽得花溪派剑法的真髓。

        瞬息之间,他便连杀三人,伤八人,直至惊动了恰巧路过的荆悲情。

        荆悲情雄才伟略知人善用,一眼便看中了度涂增在剑术上的过人天赋。

        为此,他不惜折节下交,与度涂增结为异姓兄弟,并将花溪剑派的内功心法、剑术等倾囊相授。

        士为知己者死,度涂增深深感激着荆悲情对自己的赏识,立誓终其一生为他卖命。

        其时,荆悲情只是荆承鲲的第四子,而且还是庶出,所以尽管荆悲情对花溪剑派在浙西一带的日益壮大居功甚伟,却依然没有继承花溪派宗主的希望。

        对于权位的角逐,野心勃勃的荆悲情自然不会甘心放弃。

        他暗中连接派中十二名年青高手,包括在他悉心教导下尽显峥嵘,以剑术称绝花溪剑派的度涂增,对外号称“十三太保”,进行一系列箱底操作,在短短的三年内逐渐架空荆承鲲的权力,锐意革新派中的权力构架,将一批有实力的老臣子排挤出权力中心,换上自己的班底,彻底独揽派中实权。

        等到荆承鲲发觉时,荆悲情的势力已延伸到花溪剑派每一个要害部门,无法控制了。

        终于,等到时机成熟,荆悲情觉得再也无法忍受自己的糊涂老爹在自己的头上指手划脚时,他便与十三太保一手策划了“虎跃之变”的逼宫好戏。

        关于“虎跃之变”,流传着好几种版本。

        官方版本是:以荆悲情、十三太保为首的“在野派”与以荆承鲲、嫡长子荆悲崇为首的“执政派”通过在虎跃堂举行的联席会议,顺利而且平稳地完成了新老两代的权力交接仪式。

        父子三人在会议上的表现充分体现了“血浓于水”“亲情为上”的宗旨,会议始终在一个愉快平静的氛围中进行。

        会议的最后场景是,荆承鲲和荆悲崇亲热地拉着荆悲情的手语重心长道:“悲情,将花溪剑派交到你的手中,我们很高兴,因为我们知道你一定会将本派发扬光大……有你执掌本派,我们就可以毫无挂碍地潜心向佛,参悟禅学了……”随后,荆承鲲荆悲崇二人归隐山林削发为僧,分别于三个月后及次年一月得道羽化,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野史版本是:以荆悲情、十三太保为首的 “在野派”在虎跃堂发动兵变,用武力来强行逼迫荆承鲲退位。

        在当夜进行的“大清洗”行动中,凡是认不清形势,依然忠心拥护荆承鲲、荆悲崇的顽固分子均被武力“清洗”出花溪剑派。

        当然,被武力“清洗”过的对象往往是命丧黄泉,履行他们初入花溪剑派时的盟誓--“生是花溪剑派的人,死是花溪剑派的鬼”。

        而当丧失自由的荆承鲲和荆悲崇二人被押至政变成功的荆悲情面前时,荆承鲲不由老泪纵横道:“无论如何,我们总算是你的父亲,你的大哥,你能不能看在我生你养你的份上,放我们一条生路?……”对此,荆悲情淡淡一笑道:“我是很重视亲情的,但是当亲情成为我成就霸业的绊脚石时,这两个字就显得很苍白,很可笑了……当然,我不会现在就杀你们,那样做对我的名声有损无益。这样好了,就委屈你们先做一阵子和尚吧……”说完这番话后,他很愉快地提起长剑当场“剃度”了他的亲生父亲和大哥。

        三个月后,荆承鲲郁郁而终,次年一月,荆悲崇暴病而卒,病因不详。

        在这一系列人事、权力的变迁过程中,度涂增身为十三太保的老?

        ,一直在荆悲情身旁,鞍前马后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地发挥出他的剑术天才。

        并于“虎跃之变”一役中大放光芒,一举奠定他“剑魔”的名号。

        因此,荆悲情对其颇为倚重,在正式走到台前执掌花溪剑派之后的第一项任命便是,任命度涂增主持“长老阁”的天机组,专门负责监视、谍报、暗杀等任务。

        天机组是一个独立的特务机构,只向掌门人一人负责。

        花溪剑派在荆悲情执掌大权之后,迅速进入一个黄金时代。

        荆悲情利用种种手段不断兼并饱受天魔宫荼毒的江南白道,使得花溪剑派的势力日益膨胀,直至如巨人一般屹立在江南,成为江南第一派。

        花溪剑派之所以能如彗星一般迅速崛起,度涂增领饺的天机组在其中发挥的功用不可小觑,因此度涂增在派中的地位极为尊崇,连荆流云荆流花两兄弟也要尊称为“十三叔”。

        被这种人物打一个巴掌,吕东城自然是敢怒而不敢言了。

        度涂增看也不看吕东城一眼,便向荆流云肃然道:“你爹爹巧施‘假死’妙计,甘愿隐身幕后而将掌门之位传给你,就是希望你能利用这次机会一举歼灭天魔宫,成就无上霸业。但是,你的所作所为却未免太令人失望……你莫要忘记,在你二弟的身后还有华清在支持他,若是你表现太差,只怕你这掌门之位迟早会让给他人。”

        荆流云不由冷汗涔涔而下,这正是他内心极为担心的事。

        他自然了解自己亲生父亲的脾性,父亲一生的终极目标便是希望花溪剑派能独霸中原武林,攀上权力的颠峰,在这个前提下,任何东西都是次要的,包括亲情。

        所以,如果自己这次不能完成歼灭天魔八旗的使命,那自己的前途就岌岌可危了。

        荆流云哑声道:“十三叔,如果不是中了敌人的诡计,我早就完成任务了……”

        度涂增微微摇头道:“用兵之道,上者伐谋。战场上只要能杀敌取胜,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又哪能计较对方用不用诡计?”

        荆流云道:“那该如何是好?我方已连输两仗,士气大挫,如果再不想法子挽回败势,这场仗就难打了……”

        度涂增长袖一拂,擡腿向门外飘然而去,口中扬声道:“听说天魔八旗的智囊是一个叫杨四的矮胖子,我这就前去杀了此人。只要此人一死,天魔八旗在无人指挥策划之下必然大乱。你一见到我得手的信号,便全军杀去,必胜无疑……我能帮的也就这些了,剩下的还是需要你自己去努力……”

        荆流云大喜道:“多谢十三叔!”擡起头来,却见到度涂增瘦长的身影已消失在秀水驿的尽头。

        他重新振作精神,颁布一系列指令,稳定己方部队的情绪,作好再度出击的准备。

        完成以上工作之后,他长呼一口气,暗道:“接下来,就看度涂增能不能杀得了杨四了,希望他不会让自己失望。”

        在紧张的等待中,荆流云擡头望天。

        皎洁的弯月已过中天,漆黑的天幕中群星璀璨,美丽之极。

        蓦然间,一种强烈的感慨袭上他的心头。今夜,竟是如此漫长。